那人形魁梧如铁塔,须发隐隐泛着铁红,面亦是黑里透红,仿佛熔炉中暗火沉沉。四十,着一酱红长袍,沉声:“展龙,展长生,你二人当真要叛师门不成?”
荣武十六年九月初七,正是黄吉日,宜嫁娶、订盟、会亲友,忌开市、安床。
展长生还开时,前人影晃动,衣袂猎猎作响,展龙已失去踪影。
他只觉此地掣肘,心绪难明,绝非故乡。
展长生一时怔然,只被祝长老“颠沛离,浪迹天涯”八字刺得心大恸,便朝展龙望去。
展长生迷惘时,展龙已敛了中怒,又是冷然不动,犹若沉眠许久的冰川,只:“既如此,如你所愿。”
展长生醉迷蒙,斜倚在圈椅
祝长老冷嗤:“有家归不得,有亲认不得,颠沛离,浪迹天涯,展龙,你当真不顾展氏一族,要一意孤行不成?”
展龙亦是垂目同他四目相接,沉声:“长生,你可是不愿?”
此时距离议亲之日,不过半年。
佛天上地,十方三界中,便只剩了彼此一般。
展龙却不行礼,反倒剑眉微皱,厌烦扫过那长老,抬手已放在腰间剑柄上,冷:“阻我者斩。”
展长生心纷乱,只顾摇:“哥哥是人中龙凤,斩龙门的栋梁,岂能一时糊涂,误了全宗门上数万弟?”
院门外叩叩叩三声响,随即是祝长老:“长生,兄长娶亲,胞弟岂能缺席?展龙素来疼你,莫叫你哥哥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
展长生不知所措,竟被他冷厉目光迫得后退两步,指尖同小一微微颤抖起来,他只:“我……哥哥,我们,回去罢。”
展长生刺痛不觉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得默然不语,侧靠在展龙怀中。他隐隐察觉境异样,却说不清不明,飘忽如蜘蛛丝一般的思绪捉摸不定,不免徒增暴躁。故而沉沉叹息一声,另一声叹息却同样响起来,一人自前方山脚转来,拦在二人路上。
远宾主尽的笑声清晰传来,更衬得这院中死寂如坟。
展长生怅然若失,只独自立在白杨林中,直至暮四合,方才迈动千钧重的脚步,迟迟疑疑回了屋中。
唯有展长生所在的小院中冷酒孤灯,阿礼同阿光候在屋外,屏息静气,不敢声喧哗。
展长生急忙自展龙臂弯中挣脱,拱手:“祝长老。”
斩龙门掌门大弟展龙于是日迎娶香贤山庄庄主嫡女。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屠龙自长松,便乘胜追击,只因展龙素来孤傲执拗,他生怕夜长梦多,毁了两大门派的盟约,索寻个由,促二人早日成婚。
展长生:“区区一苦,弟受得。”
斩龙门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迎来送往皆是贵客。
祝长老又是一声喟叹,“不过叫你娶个妻,又不曾你自,何至于要兄弟一叛离?你自然糙肉厚经得住风霜,莫非要连累长生吃苦?”
然则何是故乡?
展龙神倏然一冷,仿佛化作冰冷刀锋,割得展长生全支离破碎。他一字一句,反问:“一时,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