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侯公公有些犹疑,踌躇片刻,仍是没有退去。
他抚上自己受了伤的侧脸,稍一用力,伤又迸血来。范闲看着心惊肉,慌忙扼住了那寸雪白腕,李承泽顺势便贴了过来,薄如红的唇,轻轻巧巧过小范大人的耳垂。
“命比纸薄?放心,臣金贵着呢,即便是薄命,也是命比金纸
噎声渐停,李承泽抬起泪眸,从怀中取了一条杏黄的帕,缓缓捧到了庆帝面前。
这人说不准真有些鬼魅伎俩。李承乾被这副笑脸刺了,不适地挪开了目光。他这个二哥总是打着与民同乐的幌,上却没什么人间气,倒像是被拘在方正宣纸上的画中人,画师技法再过超,也多是让他的笑看起来“栩栩如生”。如生,如生,到底不是真的活,一颦一笑都透着暮霭沉沉的死气。
庆帝略一皱眉,说,“他来什么?朕没心,派轿送他回去吧。”
这溜须拍的大不敬话语当时他听着倒是受用无比,如今越想越不是滋味,他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要找郭保坤过来杖责他三十。
何止是不大好。简直是糟糕透。
对的,坤泽都是无害的花骨朵,连他那个锋芒毕心狠手辣恨不能把近五米之的人都戳血窟窿的疯二哥成了坤泽之后,都平添了几分惹人怜的脆弱。
“范闲,帮我。”李承泽固执地说。
李承泽却不回应,只摇哽咽。“求陛救命。”
姑姑对他说,坤泽都是的,是只能依傍大树而生的菟丝花,承乾,君对待坤泽,应悉心呵护事事恤,莫让人伤又伤心。
心腹哆嗦半天,又说,陛特意叮嘱,您要是了什么亏心事,就把熟悉的太医先叫上,省得闹人命来。
南庆的太殿,倒也不能说是个蠢人,打官腔结朝党,争权逐利的营生玩得不比他二哥外行。偏生李承乾本钝得像只呆鹅,庆帝揠苗助长,范闲的话说,光把IQ上来了,EQ没跟上。
完了。他想。
4.
画中人并不知自己已被思虑万千的太判成了游魂怨鬼,开时语气仍是恭顺无比。
“太,来,你仔细看看,这可是你的东西?”
天家的乾元,就是容易在坤泽那里误惹桃花债,姑姑诚不欺我。
“朕在问你话。”
许,我就能个人了。”
殿外雷雨大作,殿的烛火也在跟着震动。庆帝又在拭他的箭矢,侯公公快步走来,颤声说,“陛,端妃娘娘到了。”
庆帝眸一凛,沉声发问,“是何人所为?”
这一次,他落了两滴泪。
定是我早上递给二哥手帕的举动过于贴微,二哥因此对我生愫,这就迫不及待和陛摊牌了。
庆帝心一动,再看小猫儿现在这副饱受蹂躏的惨状,心中又添了几分怒气。李承泽的死生辱,都只能是他给予的,竟有人敢僭越至此。
他又想起自己曾与李承泽拌嘴,就在一两年前,就在这座殿门外。他假笑着说二哥太过孱弱,还是多花些心思在调养上吧,我怕二哥命比纸薄。李承泽立于廊,不怒不恼,紧了紧肩上披的银狐裘,挑起半边眉淡淡瞟他,瞟得他笑意渐褪,心发,略估算起谢必安从后面剑奔过来要多久。
他迟疑抬,李承泽就垂首跪坐在不远的矮榻上,墨发服帖,无声无息,上穿的崭新衣衫像是临时拿来换上的,不合服制,亦不合量,衬得人更单薄,像株细长的颓唐百合。
大抵也真应了那句一报还一报,储君殿这边刚枉顾追诉期给个倒霉定了罪,那边就有心腹侍脸苍白来报,说庆帝让他去一趟。
“帮我。”他说。
庆帝冷哼一声,抬了抬手,让侯公公把人引来。等他把箭都放回箭筒中,再回过,看到跪在地上的李承泽时,庆帝不由得蹙起了眉。
见他不笑了,李承泽反而墨眸一弯嘴角一抬,笑得生动活泼,颊边洇小小的褶。
李承乾被他老叫过去挨揍之前,刚叫来人收去了画,直勾勾对着铜镜中那张伤悲秋的脸愣神。他的门客郭保坤醉酒时曾大着奉承他说,您长得就随庆帝陛,三庭五端正大气,一看就是真龙天,那二殿细伶伶的,给他个龙袍他都撑不起来。
了步辇,人为他撑伞引路,雨天路,他踏在赭红砖面上,一步一步走得四平八稳。有微风刮起,人的油伞歪了半边,湿的清新气味绕着他打转,他皱了皱眉,中了雨雾,朦朦胧胧看见两个小小影,一绿一蓝,着绿衣的小男孩赤着脚在坑里来去,咯咯笑着踢起花,蓝衣的小男孩被溅湿了也不气恼,仍是傻傻立在一旁,乖乖帮人拎着两只翘履。
“老斗胆,陛,还是见见吧。端妃……似乎不大好。”
范闲电般松开了人,李承泽的手反而逐了过去,拉起习武多年的乾元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放到了自己脆弱不堪的脖上。
李承乾的几个兄弟都是乾元,母后只会用怨怼的神他上,他人又拘谨守礼,风月场更是从不会去。总而言之,他对坤泽的认识很是刻板,全都来源于那些老学究的书本,再有,就是姑姑拂在他耳侧的温柔乡。
李承乾这份又涩又的好心,截止于庆帝将他的帕掷到他面前时为止。
雨势稍小,人将伞柄扶正,刚想向太谢罪,抬却看到向来吝于表绪的木太正朝着墙的虚空真心微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大好?不过是挨了一巴掌,能有多不好。矫。”
李承泽的死而复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承乾至今仍是稀里糊涂,那也不妨碍他暗决心,二哥既已是朵花了,我定不能那辣手摧花的无耻之人。
湿透的衣袍凌乱不堪,发冠半掉不掉,几缕墨发贴在惨白脸侧,另半张脸更为凄惨,被泪与血糊满。李承泽抖到跪都跪不稳,脖颈上有青紫掐痕,鞋也跑掉了一只。忽又劈响雷,他如受惊的猫儿一般缩起,怯生生往庆帝的方向挪了挪。